两晋南北朝的门神门画
三国时期,魏武帝曹操以天下凋敝,不宜厚葬,遂禁厚葬及立碑。晋代又重申禁立碑之令,并一度废罢七祀。从此,东汉盛行的墓室画像石、画像砖上刻绘的神荼、郁垒或武士之图像,渐渐消失。
到了南北朝时,出现了画鸡于门作为门神的风俗,见梁朝宗懔撰《荆楚岁时记》所载:“正月一日,贴画鸡户上,悬苇索于其上,插桃符其旁,百鬼畏之”。文中有关南朝荆楚新年风俗的记载,不仅反映了当时岁首有“画鸡”的门画,而且还是“贴画鸡户上”,证实了南北朝时已有单幅纸或绢的门画出现。
北朝的出土门画,多刻在石棺或石室门旁。最有代表性的是1931年出土的洛阳北邙石室所刻二将,他们手中一拿利锏,一持长戟,各握一牌如盾,仿佛是当时北方少数民族强健之将士。它继承了汉代以武士作为护卫者的门画形式,现陈列在美国波士顿美术馆中。
1958年在河南邓县(今邓州市)学庄发现的“北朝七色彩绘画像砖墓”中的门画中,有一对人物冠带袍服,身姿、神态鲜活生动的彩色门画。上半部顶端画一虎头,血盆大口,利牙外露,中衔一短形兵器,上有飘帛缠绕,形如图案装饰。画的下半部,有一对飞天在上,披帛飘空,身姿柔美,从中可感受到佛教艺术的影响,实为墓中彩画艺术所少见。下半部的门洞两边,各画一位身着庞袖衣裳,浓眉长须,叠掌按一兵器的人物,可视为当时门神的写照。
河南邓县学庄出土的北朝墓室中的守门吏
唐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载:“俗好于门上画虎头,书聻字,谓阴刀鬼名,可息疫疠。”唐代这种画虎头、书字于门上以息疫疠的民俗活动,后来传到福建、广东沿海一带,至今未变。今福建泉州、漳州和台湾台南市刻印的年画中,尚有这种虎头形式。
回顾从汉代县衙门上画虎,到北朝时墓门上出现的虎头,一直传到今天福建等地刷印的虎口衔剑、虎头刻“聻”字的门画,从这种延续两千年门上画虎的风俗活动中,可以窥见我国以虎为题材的门画艺术发展之概况,也为研究我国南北朝绘画提供了可靠资料。
隋唐的门神门画
隋唐两代的门画,大都体现在佛教的石窟寺庙艺术中。现存的隋代门画,为河南安阳灵泉寺石窟群中大住圣窟旁的一对武装门神,是我国早期与人身同等大小的门神。两神皆顶盔披甲,手中握一钢叉,举一利剑,留长须,赤双足,帔帛飘举,神情生动,是我国石窟造像中较为完整的门神杰作。
河南安阳灵泉寺大住圣窟窟门两边的武士门神之一
隋朝立国前后不足四十年,关于隋代门神的史料不多,唯见小说故事中记载。
唐代,佛教盛行全国。佛教艺术,尤其是石窟寺庙艺术(包括寺庙壁画、摩崖造像等)达到了高度繁荣。受它的影响,民间门画艺术产生了显著的变化与发展。
唐代寺庙门上的药叉神像等,因朝代兴替、兵荒马乱而庙毁画亡,今已不可得。陕西西安慈恩寺大雁塔永徽年间刻画的门框上,就有踏莲花、狮子、鬼卒的天王和夜叉残像。天宝十四载(755年)韩贞瓒造像的券门额上,刻有一对璎珞缠身、帔帛飘动、身姿优美的飞天如驾祥云欲落。门旁刻有二门神,头戴金盔,身披铠甲,一神络腮胡须,另一神净面无须。左持降魔宝杵,右紧握长剑,分守于门两侧。此图上有飞天,下面的天王造像仿佛与北朝墓室和宁懋石室画像相同,是唐代门神画中值得研究的图像。
西安出土的唐代韦顼石椁上,刻绘有仕女捧果、抱盒等生动的人物石刻线画。同时出土的还有墓门上刻绘着的两个妇女门画,她们丰颊蛾眉,长裙曳地,神态安详,相向而立。背景衬以花卉,这类题材新颖的门画实属首见。它令人看到门画艺术由画神荼、郁垒,画虎、画鸡,画武士、金刚等,到开始出现画当代美人的新题材的演化过程,反映了年画艺术世俗化程度的不断加深,开拓了后来木版门画中以天仙美女为题材的门画新样。
从汉唐史籍和佛经记载等文献资料,以及出土的汉代墓室石刻线画和现存唐代寺门、塔门等门神实物资料,可以知道我国年画艺术以门神画为最早,且传之有绪,不断发展,画样也不断在增多。佛教在隋唐兴旺起来后,不仅丰富了我国绘画艺术中的宗教题材,同时也推动了年画艺术之发展。门画(包括门神)已不再是单纯的宗教崇拜物,而是既有宗教色彩,又与人民追求生活富有、平安吉庆愿望相符,成为反映世俗生活的艺术品。
汉唐的灶君
“灶神”与“门神”一样,同为民间年画的重要品类。灶神又是先秦天子七祀项目之一,又称灶君。唐代又称灶王或灶君皇帝。宋代以后称为灶马(灶君纸马)或灶王马。由于木版刷印的灶神图像上方附印有供农事耕作参考的“二十四节气”,因此灶神也属历画门类。
灶君之名,始见于春秋战国之际。至于艺术形象,《史记·封禅书》曾载汉武帝所幸的王夫人卒,李少君“以方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,天子自帷中望见焉……”。故事虽属传奇,但至少可视作汉代灶神已有形象的佐证。
灶君之姓氏,至迟汉代已有,许慎《五经异义》称:“祝融为灶,姓苏名吉利。妇姓王,名博颊。”这是后来民间年画中灶君与夫人并坐香案之构图的依据。而民俗关于灶神职司之说则来源于晋朝葛洪《抱朴子·微旨》:“月晦之夜,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。大者夺纪。纪者,三百日也。小者夺算。算者,三日也。吾亦未能审此事之有无也。”
到了唐代,段成式撰《酉阳杂俎》,不但将灶神改名易姓,肯定其作为“天帝督使”暗察人间百姓言行之职权,还为其“部署”了一大批属神,并扩大了灶君的权势威风,故有“东厨司命”之称。后来民间年画中的《灶君府》构图,即缘此说而刻绘。
东厨司命(左) 清代版
唐代灶神又称“灶王”,如李廓《镜听词》有“匣中取镜辞灶王,罗衣掩尽明月光”句 ;又称作“灶君皇帝”,如罗隐《送灶诗》有“一盏清茶一缕烟,灶君皇帝上青天”句。
汉唐祭灶时间与先秦不同。先秦时基本固定在孟夏,而汉唐各朝代并不一致。唐代则以腊月廿三或廿四日祭灶。但腊月廿三、廿四日焚化刻绘的灶王神像送其上天,而后于新年之始,迎灶王回宫的民俗活动,则在宋代始固定下来,并延续至今。
汉唐道教俗神与纸马之滥觞
道教早期的神鬼系统十分驳杂,有众多的道君、天尊、天神地、各类星官、川岳河海诸神以及神话传说人物、三皇五帝、秦皇汉武等历代帝王将相、先秦诸子百家学者等等,相互间无统属关系,神名也变化不定。道教俗神与民俗众神两大体系至迟在唐代已有机交融而难以区别了。道教于是与中国民众生活结合,成为中国本土宗教的主体,对民间神像(纸马)的创作发挥了重要作用,以道教故事、神仙思想为题材的文人道释画和以“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”为题材的民间绘画在艺术创作上持续了千百年,至今未绝。
文人道释画在汉唐之际名家辈出。晋代画家顾恺之不仅创作了《二天女像》、《刘仙像》等道画,还多以云彩和龙作为题材,使得云龙成为道画的一大特色,唐代吴道子不仅画过玄元皇帝(太上老君),还画过五帝、五官、星宿等道画。
唐代文人道释画发达,与唐代朝廷崇道风气有关。宋元之后,随着道教在朝廷失宠,文人道释画日益衰微,而与民间美术、绘画相结合。从此,民间画工广泛从事道教水陆画和壁画创作,而道教斋醮仪式也大量使用民间刺绣、纸扎工艺品为法器和道场陈设,道观建筑普遍采用民间“八仙庆寿”、“八仙过海”、麒麟、福禄寿喜等装饰图案。宋代以后木版刷印的门神、灶君、关帝、财神等神像纸马已遍及民间。
北京 八仙庆寿
纸马艺术来源于民间俗神崇拜,但民间纸马的广泛传播,则借助了两晋南北朝以来佛教版画的成熟技艺。可以说,佛经版画的发展为民间纸马艺术提供了传播手段。
唐五代的钟馗
唐代在继承了前世的各类门神的基础上,又出现了一个至今不衰的永恒题材——“钟馗”。钟馗和门神的职责都是防范鬼魔病邪入内,以免伤人害物,不利民生。不过,门神只是常年立在门外,守护家门;而钟馗则能挥舞利剑,驱杀一切不祥之物。因它除尽“能耗人家喜事成忧”的“虚耗鬼”,所以无论民间画工或历代人物画家皆有“钟馗”之作。历代名画家也都有遗作存世,当代画家现在也仍在不断创作“钟馗”新画样。钟馗图已成为全国年画产地普遍存有的题材画样,这是中国美术史上值得探讨的一个问题。
据文献记载,中唐时皇帝有于新年之际赐辅臣历书的习惯,后来赏赐范围扩大到王公贵戚、文臣武将。吴道子画《钟馗图》后,唐明皇批示“岁暮驱除,可宜遍识”,遂将其复制品随历书赏赐勋臣。由此可知,钟馗辟邪和门神御鬼一样,都是先由宫廷贵族、朝官府第中兴起,而后逐渐扩散到民间,延续至今的。玄宗李隆基之后,历朝历代宫廷都保留着岁暮颁赐宰臣《钟馗图》及历日表的制度。
吴道子首创钟馗图的故事,初见于沈括《梦溪补笔谈》,其中记载了“钟馗”形象是因唐明皇病患疟疾,梦中产生大鬼捉小鬼的幻想,诏吴道子依梦画图。吴道子是擅长道释鬼神的画家,自然就猜测到明皇梦见的当是寺庙中的壁画神鬼之类,于是创作出第一幅戴帽、衣蓝裳、袒一臂的“钟馗”。自从吴道子首创《钟馗图》后,道释人物的绘画题材中,又新添了一个“钟馗样”。钟馗样之出现,不仅丰富了年画创作题材,也为后来的戏曲小说、歌舞表演、文学故事等等增添了素材。
之后无论是画家手绘或画工刻印的钟馗图像大都是衣帽不整,虬髯蓬发,怒目仗剑,似寻鬼魅之造型,反映了在画家心目中,钟馗是人间正直不阿之士的化身。钟馗生前依靠才艺往试武进士,因不去贿赂有权势的赃官而被黜,触阶而死。死后还不肯罢休,誓除人间一切鬼祟邪魔。钟馗心地刚强,外露于形貌,表达了人民之心愿。所以宋代民间大量刷印“钟馗”,作为除旧迎新、排除鬼魅侵扰的吉祥象征。
陕西凤翔 钟馗